《巴蘭欽-跳吧!現代芭蕾》

George Balanchine
當我看完這本書,我極度感到滿足
不是我知道了多少,而是原來還有那麼多我不曉得。
到了最後一章節:巴蘭欽語錄
我相當吃驚。此章裡,原作者將一篇巴蘭欽屬名的文章重新轉載了出來。
而這是篇初次付梓後就絕版的文章,相當罕見。
後續,我試著在網路上尋找此文章的原文與中文,
想以檔案的方式校對中英兩版(我以為可以如此囂張的成功)
但發現,沒有任何相關此文章的內容
無完整原文,只有New York City Ballet和 George Balanchine Foundation標示年代、出處。
好吧,既然如此
那就整理一下,打一打
讓大家知道巴蘭欽先生是怎麼看芭蕾

Villella (age 10) with his class and Mr. B (George Balanchine) at the School of American Ballet.
© George Platt Lynes, courtesy Edward Villella.

George Balanchine instruerer sin arvtager, Peter Martins.
*以下文字來源:
《巴蘭欽-跳吧!現代芭蕾 George Balanchine:The Ballet Maker》一書,
附錄-巴蘭欽語錄 P.211-P.220


Ballet master George Balanchine (R) & writer Nicolas Nabokov talking to each other as dancer Suzanne Farrell rehearses a step for NYCB production of “Don Quixote”
at New York State Theater. 1965.
By Gjon Mili
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一日當期的《生活》雜誌有一篇巴蘭欽署名的文章,非常罕見。文章標題是<巴先生談芭蕾 Mr. B Talks About Ballet>,搭配由米利(Gjon Mili)所拍攝的照片,照片以創作《唐吉訶德》期間的巴蘭欽與法羅為主。文章得筆調是巴蘭欽典型的語氣,雖然毫無疑問這篇文章是科爾斯坦或是凱吉幫忙準備的,然而巴蘭欽確實真對許多主題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事實上,這些觀點與一九三三年他和科爾斯坦初次長談中所說的事情有許多相似之處。
就我所知,這篇文章字從初次付梓以後就絕版,所以我在這裡重新轉載全文。
(原文註:喬治‧巴蘭欽信託授權轉載)
<巴蘭欽語錄-巴先生談芭蕾>
喬治‧巴蘭欽
人們初次進入芭蕾的世界時,他們應該來觀賞、來發現。如果你帶一個人去看畫廊裡一幅偉大的畫作,例如,米開朗基羅的畫,他可能會說:「那又怎樣,很無聊,只是一個男人站在那裡。好看在哪?」因此你說:「或許剛開始可能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是看久一點。」而且如果他一來再來並仔細審視,第五或第六次他鐵定會了解這幅畫有多美麗,畫作的氛圍變得清晰可辨而且一聞即悟;有一種光輝,空間、雙手、每件事情都是難以置信的美。然後他就會想要看更多畫作。
芭蕾亦同。只要來並仔細觀賞。不要聽別人說的話,尤其不要聽所謂的芭蕾舞迷的話。這些鬼鬼祟祟的人屬於「鑑賞家」(connoisseurs)的圈子,他們追隨舞者不是因為她跳得好,而是因為她有名,而且他們想說:「我認識她。」最後他們進了她的更衣室,她邀請他們喝茶,他們馬上變成舞迷。他們跟以前一樣無知,而且品味差勁。這些芭蕾舞迷培養出糟糕的品味以及平庸。
真正懂得欣賞芭蕾的人來了只是觀賞,而且如果他們看不懂,就會再來一次。票價很便宜,在我們的劇院,票價比電影票還便宜。除此之外,我們有很好的六十人管弦樂隊,而且我們演奏的都是音樂會上很少演奏的音樂:史特拉汶斯基、魏本、辛德米特。如果你不想看舞台上的演出,閉上你的眼睛,花兩塊美元就可以聽到一場美好的音樂會。
但要是觀看舞台上的表演,你將會看到一些更美麗的東西。芭蕾舞是一種純女性的藝術;它是一個女人,是滿園的美麗花朵,而男人則是園丁。在芭蕾的世界裡,女人可以沒有男人,但是男人卻找不到沒有女人的芭蕾舞團。男舞者不喜歡聽這樣的話,但是我相信這點。男人的地位重要,扮演王子與女王的侍從,但女人是女王。芭蕾的藝術因為女人而繁榮;女人是女神、女詩人、謬斯。這就是我的舞團擁有美麗女舞者的原因。我相信人生也是如此:男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他理想中的女人。人生只有一次而且人都有一些信念,而我的小小信念就是如此。這個信念到目前為止都還很管用,也將持續在我身上發揮作用。
現在每個孩子都想要跳舞,就如同每個孩子都想要跑和跳一樣。他們聽到美妙的音樂:進行曲、華爾滋,那些讓你想要跳舞的音樂。聽到音樂就想跳舞,是人的天性。在古老的時代,劇院是禁忌,劇院是罪惡。如果你想要上台表演,幾乎就等同於受到懲罰。但是現在,如同歌手杜蘭特(Jimmy Durante)所言:「每個人都想要進入表演事業。」現在可以上舞蹈學校,而且每個年輕母親都希望她的女兒去跳舞。
但是兒子就不行了。人們認為男孩必須剛強,不能柔弱。為了要剛強,必須踢足球;即使你是個柔弱的男孩,也要踢足球。大家都不知道必須要剛強才能成為一名舞者,而且人們不了解,芭蕾完全不會讓男人變得柔弱,其實正好相反。
我們學校裡的男孩十二歲開始要支撐女孩。男孩必須碰觸女孩的手並施力維持女孩的平衡。雙手必須溝通,眼神也是,這是我們唯一的溝通方式。當我們開始教男孩如何支撐女孩時,這完全與性無關,純粹是舞蹈和技巧。然而,與一個特別的女孩共舞,男孩會回家說:「嗯,她有美麗的眼睛。」然後下次他看到她,他說:「哈囉,你好嗎?」你瞧,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比起不與女孩打交道的男孩,他有超過百分之百的機會成為一個男人。
我們本來完全沒有男學生,但是丹伯斯在八歲的時候開始加入我們,他現在已婚並育有四個孩子。維雷拉也大約在八歲的時候開始跳舞,也成長為男人。他們都非常優秀。所以我們成功的百分比是百分之兩百 —— 一人一百。
年輕的一代了解芭蕾已不再代表娘娘腔了,而且現在我們有學校提供他們學習。三十年前,這個國家除了幾個巡迴演出的商業舞團與為數稀少的舞者之外,幾乎沒有類似的機構。後來,因為希特勒當政,流亡者來到這裡並開始教舞。現在我們有了很不錯的孩子。這裡的舞者有特別優異的體格。如果用挑選馬的標準來做選擇,你也會挑選他們。美國有許多馬,挑選馬匹去參加賽跑時,有些馬跑得比較快比較好。我們這裡有一個很棒的舞團;如果我們有更多的錢,我們可以有兩、三倍的舞者。英國人也覺得自己有一個了不起的舞團,他們訓練有素,但是比起活力他們更喜歡抒情的表達方式。我喜歡大又充滿活力的動作。它有點像是打噴嚏;在俄羅斯,我學會打噴嚏並發出很大的聲音。英國人太有禮貌,沒辦法真正打完噴嚏。
法國人是非常有才華的民族,相當愛好音樂,但是對他們而言,真正重要的東西是美食。在吃完一頓美好的大餐之後跳舞是件很困難的事。在義大利,因為歌劇的關係,他們對舞者不是很好。歌劇始終優先,其次是交響樂,導演第三,舞台工作人員,合唱團,最後才是卑微的舞者。
俄羅斯就不一樣了。芭蕾有很高的地位,而且他們以它為傲。俄羅斯有許多的活力;那就是我的樣子,他們跳的就是我教導的方式。
回頭談到俄羅斯,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人們很不喜歡芭蕾舞。只有俄羅斯的貴族階層才是舞迷 —— 坐在前面幾排的那些男人全都盯著美麗的舞者看,就跟今天舞者上台什麼都還沒做就尖叫的觀眾一樣。但是我們的王宮貴人不太在乎舞蹈,他們只是想要看故事。
芭蕾不可能訴說複雜的故事,你無法使用語言。你無法表演像同義字這樣的語法。《天鵝湖》根本什麼都不是(或許,那些小天鵝是例外)。邪惡的巫師帶來一個女孩。「看起來」就像原來那個女孩,那是同一個女芭蕾舞者,然後整個幻想都破滅了。在俄羅斯,芭蕾舞迷前來觀賞《天鵝湖》是要看科謝辛絲卡尼跳三十二圈迴轉。她是當時唯一能跳這個動作的人。今日數以百計的舞者都做得到,而且她們還擁有更好的體格。過去的舞者個子矮小有大胸部大屁股以及束腹,她們的頭髮盤起來插著天堂鳥的羽毛。現在我們把這些年輕女孩脫到近乎裸裎;誰想要看戲服跳舞呢?我們有更高、更漂亮的舞者,而且她們的表現好上百萬倍。她們的身體準備好做任何事,我們讓她們的身體跳更快的動作。人們現在看的是舞者,而非故事。現在時代不同了,音樂不再是附屬品。
人們批評我,因為我們的舞蹈不是知性的,因為它沒有任何涵義。舞蹈就像花朵,而花朵不需要任何文字意義就能生長,它們就是美麗而已。
我們是花朵,我們只管生長,所以你不可能否定我們並說:「你對我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你要告訴我們什麼?這個故事在說什麼?給我滾!」我們只是聞起來很香,看起來是粉紅色的。我必須因為我是一朵花而替自己辯護嗎?我不要,錯的是他們,不是我。
在籌略一部芭蕾時(我不用「創造」這個字眼,上帝才創造,而我是把已經創造出來的東西組合起來),我設法在時間與空間的變遷中找到有趣的成份,因為音樂是時間。重要的不是旋律,重要的是旋律給你的時間。編舞家用諧調、旋律與節奏去了解每個聲音代表的意義,然後巧妙地把動作融入時間,並觀察你看著舞蹈動作的時候是否得到任何視覺上的滿足。舞步並非獨自存在,沒有現成組合這回事。你必須利用你的腿和手,準備在任何時間以各種速度往不同方向移動,亦即身體能做的極限。然後才可以說,這裡必須慢下來、那裡要高一點、在這個時候和那個時候應該在這裡。這其中涉及許多事,還有聲音的品質,以及在你的想法中結尾音樂的必要任務為何、音樂的聲音聽起來的感覺。
我不會想很多,只是熟練地操作。最後我本人必須接受結果;我是觀眾、是裁判。如果我喜歡,沒有人可以給我建議,甚至連舞者也不行。他們是服從的動物。他們接受等待的訓練,等待又等待,直到你說做這個,他們就做。你說停止,他們就停止。你說數到一百七十五,他們就數到一百七十五。然後你可以說謝謝你們,現在回家去吧。你能做的就只有這些,如果他們參與其中,事情會變得亂七八糟、讓人受不了。最後,當整個作品產生的時候,他們才會了解作品的樣貌。但是在這之前,你無法任性而為;你必須策劃、區別、分析、過濾並慢慢滿足他們,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你必須用肢體動作讓他們了解每個姿勢。
沒有舞者,我無法成就任何事情。一些編舞家透過自己在鏡子前跳舞編出他們所有的作品,然後他們把動作全部寫下來。我不這麼做。對我而言,只有在人們表演的時候芭蕾才存在,否則它就不存在。當我採用舞者時,我想要製造他們的身體能表現的動作;取悅觀眾的是他們的身體,而非我的身體。他們把肌肉展現給觀眾,我的想法才存在。因為我喜歡看著他們並向他們表現外觀呈現與肢體移動的方式,所以如果沒有我想要合作的舞者,我就決不會想到舞蹈。結束排演後,我連曾經聽過舞蹈這回事都忘了。
這是我本人與一些編舞家之間的差別。有些人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舞者夠優秀,可以把我的想法給跳出來。如果真有這樣的舞者,他將是世界上最偉大得事物。」我的說法剛好相反;我不夠好。我有美麗的舞者與我共事,而且如果我有更好的想法,他們的表現就會更好。
當他們跳錯,而且知道為什麼跳錯,我並不介意。但是當他們不知道錯在哪,那問題就大了。史特拉汶斯基曾經說過:「只要他們自覺犯錯的話,我不在乎他們彈錯音符。」史特拉汶斯基教了我許多東西: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我對時間的態度。透過他的想法,我改進自己並且聽從他所說的每件事情。二十年前,我的朋友納柏科夫和我第一次討論《唐吉訶德》。這些年來,我見到他就說:「我們來做這齣劇好嗎?」然後去年我們開始進行,我們坐下來,然後反覆討論談話,我們唱了這首曲子、又唱了那首曲子,然後我們決定這一曲用三十分鐘,另一曲要一個半小時,那一分半鐘的旋律用那個比較快的節奏、更大聲‥‥…等等。他開始編寫,然後等到音樂真的製作完成,我開始配合那個音樂編舞。你無法事先想出你要什麼。
《唐吉訶德》就像我們跳的其他五十部芭蕾作品一樣,永遠無法進入圖書館,它永遠無法保存下來。它只有現在與這些人在舞台上才存在。這一點都不悲哀,這很棒,就在當下。它是活生生的,就像一隻蝴蝶,我總是說昨日蝴蝶並不存在。但是如果蝴蝶會說話並且說:「記得去年的我嗎?沒錯,我是老了一點,但是我還活著。」你準會被嚇壞。
我只對我週遭的這些人、我共事的這些人,以及這些看著我的作品的人和這些跳我的作品的人感興趣。我喜歡活在現在、當下。十年後、百年後會這怎樣,誰在乎?一百年後我們現在跳的芭蕾不會存在。就像一百年前一樣;今日如果你看到葛麗絲(Carlotta Grisi;譯註:一百多年前第一位飾演「吉賽兒」的芭蕾女伶)或塔利奧尼(Taglioni;譯註:義大利芭蕾舞者,她的嬌弱而柔和的舞蹈風格是十九世紀初期浪漫主義的典型代表)跳舞,你會覺得好笑。我們必須享受當下。
但是我是個老師,教導是我的貢獻。我學習如何在舞台上表現、掌握新的技巧,然後去學校教孩子們這個新的技巧。這個技巧是能力,不是速度。每當我說「技巧」,人們就說:「啊,他只是個工匠。」他們說我是數學家,沒有靈魂。但是他們也說莫札特「跟鳥一樣冷酷無情。」我說的技巧是擁有靈活與技術去表現的能力。
舞者來找我,他們培養了速度、優雅、能力與音樂造詣,而且不幸地他們看起來就是我希望的樣子。我不接受舞者的建議,因為他們來找我時,什麼都不懂,而我教導他們。蛋無法告訴雞如何下蛋。我下自己的蛋,誰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麼下。
我喜歡用某些方式做事情,而且我與每個人的意見不一,但是我連爭論都不想。在我身邊,我想要的東西就該有我要的樣子。我並不老 —— 我只是活很久,而且我年紀夠大,可以不向其他人的品味屈服。只要再過幾年,一切就結束了。
然後他們就可以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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